唐克扬：何为创新空间？空间新语

创新空间的基本假设，是在有限的投入和前提下带来有限的产出和用途。视觉中国|图

兵法之妙，存乎一心。空间创新既然是不可重复的实践活动，它的面向就是极其广阔的，并不仅仅服从于技术法则，也具有主观特征和难以事后协商的社会性。和一件稀奇的工艺品不同，创新空间里的人不只啧啧惊叹，还能因此让自己也变得创新——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你好学不倦的教室吗？

什么样的空间算是“创新空间”？建筑师是否能在具体语境中回答这个问题——更重要的是能够决定项目成败的领导者，加上具体消费这些空间的用户，也得在这方面“同屏”（英语里的谚语“onthesamepage”）。

大部分的设计任务是要求我们解决问题，尤其是一些设计师其实无能为力的城市问题。我们就碰到过B市领导要求我们引入新技术，根除一个新建游乐项目中的公共安全问题，以防止在重大节日大量人群聚集时带来失控踩踏的危险。那天，记得大厂的工程师——不，其实是销售经理——都到了场。尽管现有的人工措施和技术装备都无法完全规避这样的风险，但是他们（竭力销售自己相应产品）的建议显然让领导更满意，因为那是一个“如何把大象装进冰箱里”的标准答案——宋丹丹老师告诉全国观众，统共三步：第一步把冰箱门打开，第二步把大象装进去，第三步关上门……这实际上是一个技术理性造就的错觉：好像只要有问题就会有答案。现实中恰恰是大部分实践活动并没有解决（kill）问题，它们只是创造了新的答案（转移了旧的问题）。

替代的可能回答是让我们“改善局面”（improvement）吧。假想T科技公司的办公室年久失修，设备老化。与其说重新修一幢可以提高KPI（又是一个旧问题和新答案的奇妙搭接）的大楼，他们准备重新装修整个大楼，以期工作学习于其中的员工和访客，能获得更好的空间体验，同时也贴合创新公司自身的形象定位。你别说，这种搞法并不能说是投机取巧，因为极大改善了的办公空间假如搞成硅谷公司那样，确实有助于提振士气，鼓励新的工作思路。

所以我们不拒绝“科普未来”一类的工作。可视化（visualization）不仅是一个很重要的科学研究方法，它也有利于学习，这个意义上的创新空间设计，实际上是赋予了空间某种积极的认知功能。比如说一位著名的人工智能专家曾经邀请我，重新为科技博物馆设计一个脑科学的展厅，向全市观众尤其是青少年观众形象地说明大脑工作的机理。相对于科学家这方面不断刷新的认识，原有的3D大脑模型和简单媒体平台略显老套：它有一个实体化3D树脂造型，按照功能涂了颜色，确实“栩栩如生”。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这其中的问题：负责第一时间处置的外科医生，而不是理解颅脑损伤的脑科医生，才会感兴趣整个大脑长这个样，大脑的工作机理并不系于这种物理模型，论起它的复杂性，哪怕是手指被马蜂叮了感到疼痛的机制，大概也得用个什么超高级版的思维导图，才能说得大致清楚。

对于这样的高级需求建筑师能做什么呢？我们一般意义上的公共空间设计其实是非常不智能的，唐克扬：何为创新空间？空间新语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容易让人迷路的长廊，除了容易滑倒受伤还一般都很枯燥。不过空间既然是学习的教室，也可以保持一点开放性。据说，芬兰建筑大师阿尔多（AlvarAalto）就曾经质问他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，设计一座儿童医院，是否要考虑如果一只狮子从窗口跳进来的情况？尽管其他人都被大师无厘头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，阿尔多显然是在提示，真正的空间创新不容易用逻辑化的方法达成，创意和现实之间其实是不连续的。

一种可能的做法是“样板示范”，赋予这种不连续的思想-实践环节某种现实可能性。曾几何时，在参观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媒体实验室后，我们一个项目的主事方要求我们在中国A市设计一个同样规模的创新工坊，上级领导视察时它会成为该市科教兴市的重要示范窗口。很可惜这个想法并没有实现，因为人们很快就发现要山寨一个类似的创新机构谈何容易。很多人更是质疑在当地这样的空间是否真的有人光顾——“没有前例”——其实后面一个担心是大多数创新空间不了了之的原因。创新恰恰是因为没有人能尝试过才成就为创新，长期的实用主义惯性使得我们很难在这方面迈出更大的一步。

创新空间的基本假设，是在有限的投入和前提下带来有限的产出和用途——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的“有限”是重复既有。一部分人把投入和前提看成某种消极制约因素（constraints），同时又有意无意地限制了产出和使用的范围。某种意义上，“如何把大象装进冰箱里”的模式也是可行而且要积极推广的，从不可能的老题目里创造了新的答案，相当于是转移了旧的问题的性质，从抬杠式的强人所难，到逗电视机前的观众开心一笑——说不定哪天真有人发明了能装进大象的冰箱。

于是，假如我们不能解决一个空间的问题，不妨回避问题（不强求它“消失”），用更积极的表达问题，也就是使得空间具备认知功能，来从问题中获取起码的收益，这也是大多数著名建筑师的作品最“智性”的地方：与其说一个难忘的空间使你有什么具体的收获，不如说它们美丽而“动人”（engaging）。和本文的主题更相关，这些作品中的创新不是因为难以久留的教堂或者纪念碑，相反你可以明确地在这些空间里做自己的事，例如一个美好的可以让你睡觉或学习的图书馆。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费曼（RichardFeynman）的学习方法也说明了这一点：知识有两种类型，与其只是知道它长什么样，不如能用你的方式利用它，和别人分享它并且简明地说出它好在哪里。

我们所讨论的空间创新，是用约定性的法则（restrictiverules）取代了公理（axiom），赋予它几乎无限的可能性的同时也划分了现实主义的边界。事实上，是一系列的既成事实（defacto）沿着特定的方向排列，从而几乎自动推导出了一套适用于特定项目的法则（rules）——这是我们不质疑创意，只讨论工具和资源的基本逻辑。除了后两方面，创新几乎是没有什么可以限定的。工具是创新主体真正拥有的东西和创新的唯物主义基础，而资源是对施加于创新主体的外部条件最形象的描述：你有什么，你能做什么。

唐克扬

责编邢人俨